巾帼不让须眉—国内女性专业影视声音工作者访谈录（三）

在混录中

我是1996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录音系的，2000年毕业以后，非常幸运的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工作，目前是名录音师。18年来，我一直坚守在录音这个工作岗位上，并且仍旧深深的为之沉醉。还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我就有机会在摄制组里实习了，参与了很多大戏的制作。

世纪之交，是声音技术从模拟走向数字的一个过渡期，也是我从学校走向工作岗位的一个过渡。现在想想，非常幸运的赶上了模拟录音的尾巴，经历了磁带录音时代。 记得刚毕业的时候，所有的录音师，所有的制作单位，都在学习工作站技术，我那时是单位的年轻力量，记得当时每天抱着protools的说明书，研究每一个功能的应用，就这样迎来了录音技术的数字大变革。

现场同期录音工作中

第一次在摄制组实习是我大二暑假的时候，那是滕文骥导演的《春天的狂想》，第一天拍摄让我至今难忘。记得那天是在西华门的筒子河，警察把两边的道路都封了，我跟着录音组的师傅们跑前跑后，帮着记场记单，帮着拿大力胶叠无线用的三角，正忙活着，滕导突然把我拉到了一边，小声对我说：“丫头，明天到现场不要穿裙子了。”我一下子超紧张，点点头。从此以后的拍摄生涯中，我再也没穿裙子去过现场。 

我第一次独立做声音指导的电影是吴兵的《苦茶香》，那个片子也是他的处女作电影。那个时候都是刚走出校园不久，大家在现场都是一种很学术的状态，每天大家都在一起不停的聊，琢磨每个镜头怎么处理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好像并没有导演摄影录音分得那么清楚，大家都很拼，把所有的事都当作自己的事情做，一天下来，真的很累，但很充实很开心。那个片子结果也很好，得了第八届华表奖评委会奖。

记得有一次在广西的龙脊梯田拍戏，山里有很多的流水，这对于台词的拾取存在着一定的困难。为了提高台词清晰度，提高信噪比，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我们找来了很多床单和毯子，在不穿帮的前提下，把演员附近的溪流盖上，尽量减少水流和石头的撞击声。话筒也选择指向性强、开角小的，而且要求话筒员在跟台词的时候只改变话筒位置不改变话筒方向，这样就避免了背景不接的情况。同时，我们还把话筒布置在了现场各个位置来拾取水流的素材，来保证后期编辑声音的时候有完整的背景资料使整场戏连贯。的确，后来证明效果确实不错，后期回来剪辑的时候优势就很明显了。 

喜欢什么样的声音，那还要根据影片具体去分析。对我来说，能给影片加分的声音就是好声音，无所谓它是细腻柔美的还是硬朗结实，只要贴合故事的风格，并在此基础上为影片添彩就是对的，声音和电影的其他环节一样，都是为故事本身服务的。一个好的录音师甚至能通过声音，把自己的世界观表达出来。当你欣赏完一部酣畅淋漓的影片，为之唏嘘感叹的时候，殊不知声音已经在其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感觉不到录音师的存在，也许才是录音的最高境界。

与来启箴老师及导演李安一起工作

要说特别有成就感的，得说说《卧虎藏龙》。那是我刚毕业不久，来启箴老师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参加《卧虎藏龙》的声音后期制作。李安导演，绝对是我心中神一样的存在，至今仍然如此。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香格里拉酒店他的房间，我坐在来老师的旁边等他，感觉好紧张。李安导演是一瘸一拐来的，他说他因为拍戏劳累的缘故，脚踝全肿了。后来的几天，他就这样肿着脚，和我们在北影厂对白棚奋战。我们做的是全片ADR的工作，和李安导演工作的这些天让我受益匪浅，他的坚持和对工作的投入，让我们佩服不已，我们也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最终，我们因为此片，获得了美国第48届MPSE金卷轴奖最佳ADR录音奖和最佳声音编辑奖，也算是对我们那段工作辛苦付出的回报吧。

与导演李安一起

说到《卧虎藏龙》，大家还记得周润发和章子怡在竹林里比试的那场戏吗？那瑟瑟的竹海发出的涛声、演员从竹尖滑落的竹枝开裂声、竹干柔韧的回弹声、武术大家运用内力蹬踏竹干的点击声，所有这些，是不是都配合着画面传递出中国山水画的意境？所有这些竹子的声效，都是我们专门去拍摄现场，安吉的竹海采集回来的。出发之前，我们先在棚里把有关的场反复的拉片，把要着重处理的细节记录下来，然后带着所有的设计去现场录制。片中的每一个动作，我们要反复的录制然后回放，直到收到满意的声音为止。

《卧虎藏龙》竹海录音

说到成就感还要提一下滕文骥导演的《日出日落》，那是一部讲述陕北说书艺人的电影，我也是那部戏的录音执导。片中运用了大量的陕北民歌。所有唱歌的部分，我们采用了提前录制然后同期放声拍摄的方法。由于导演特殊的生活经历，对陕北那片土地也有着特殊的情怀，整个影片在拍摄过程中都充满着激情。这部影片参加了第29届蒙特利尔电影节，并获得了最佳艺术贡献奖。

记得当时参赛的时候，由于是音乐片，组委会把我们安排在蒙特利尔一个音响效果最好的影院放映，放映完毕，观众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一个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激动的说：“太好听了，中国真棒！”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骄傲，为我的工作自豪。

录音机SOUND DEVICES 744和SOUND DEVICES 664

话筒SANKEN CS

无线RAMSA  DPA

与来启箴老师一起工作

我从业以来一直跟随着来启箴老师，他不光在业务上对我启迪和指点，同时也像父亲一样教导着我如何为人处事。他是一个把声音爱到骨子里的人，每次看到他创造一个声音的钻研和执着，都不由得让人望尘莫及。当他给我们欣赏他的作品时，脸上永远挂着孩子般的纯真。当然，他做的声音的确很棒，既带着天然的灵性，又有着精致的雕琢。以至于后来每当我听到任何一个好的声音作品时，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他废寝忘食的背影，从而感慨这些艺术创作者们的艰辛和伟大。来老师对我在工作上的影响，从技术的精益求精，到艺术的不断探索，都有着无法动摇的地位。

吴凌老师作为一个女性录音师，也绝对堪称巾帼不让须眉。女录音师，尤其是在以男性为主的拍摄现场，既有优势也有劣势。劣势是很多艰苦的地方由于生理原因，比如体力，确实要比男同志吃亏一些，但优势是，作为一名女性，也同时会得到一些照顾，至少男同事不会在急眼的时候以他们之间惯用的方式出言不逊。吴老师跟我说过，她在现场会告诉自己尽量做一个中性人，首先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做漂亮，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挺住。

与吴凌老师一起工作

就是这样的执着和坚持，让他们收获了许多成就，也让我看到，录音师有这样的精神都是源于他们对这个工作本身的热爱，这也成了我不离不弃一直坚守在这个岗位上的力量。

提到家人，说的最多的应该是感谢。我的父母非常了解这个工作的性质，当我要出外景或者一头扎到混录棚里疯狂工作的时候，他们会主动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责任，这一点我从来都无需多做解释，对我来说可能要算件幸运的事情。所以我只要休息，就会设计带着家人去旅行，对他们也是全情投入，全力回报。

紧张，相对于现场拍摄的体力付出，我反而觉得混录的累要加个更字。那段时间对于一个录音师而言要保持头脑绝对清醒，尽量给自己的作品少留遗憾。每次混录我都会给自己制定一个工作时间，到点必须停止，以保证第二天能正常工作。但往往一天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会让我很难入眠，这时我会找一本轻松的书去读，但不细推敲文字内容，仅仅是帮助我睡眠。一个大的工作告一段落，我会去画画彻底放松自己，那个时候时间比较充裕，我可能会在某个公园坐上一天，什么都不想，就看着眼前的风景，然后回家画下来作为对自己的奖励。

田昕老师的美术作品

工作照

爱，就这么简单。我从小在电影厂长大，总在拍摄现场玩儿，幼儿园开始就在给各种电影配音，录音棚就像我的家一样，电影就好像长在我的骨血里，从来也不觉得神秘，高考志愿想都没想就填了录音系。说到女性，其实就录音这个工作而言，我个人觉得和性别没多大关系，还是看每个人对这个工作的认知和热爱，不能说女性就一定比男性更加细腻和柔和，每个录音师都有自己的特质和气场，他的知识面和眼界、还有他为人处事的风格，都会影响着一个作品的方向。如果非从女性这个角度入手聊的话，好吧，那就为这个男性居多的行业注入一些美丽的色彩吧。

北影厂口述历史现场录音

我现在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北影厂的口述历史的拍摄。以前也知道一些老艺术家和老电影工作者的故事，但当这些世纪老人坐在你的面前，用他们那依然闪亮的目光看着你，用他们虽然老迈但铿锵有力的声音，讲述着一件件惊心动魄又魅力无穷的电影史，这种洗礼让我每天感觉在重生，他们给我的力量是不在场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这是一种气场，一种夹杂着人性百态的伟大的力量，能为中国的电影史记录下来这些声音，我是幸运的。

现场同期录音工作

不要着急去跑，很多事情是需要慢慢积累的，尤其是做艺术这个行当，有的时候停下来看看，做一下回顾和反思是必要的。做一个合格的录音师首先要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开阔自己的眼界，培养自己独特的气质，使自己有能力影响一部作品的风格，这样才能在制作一个片子的时候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在工作的时候，眼光不要仅仅局限于录音这个点上，你要努力地去懂摄影，懂光，懂剪辑，充分领悟导演的意图，学会和各部门协调好关系，才能让你和你的作品从中获得最大的益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做到劳逸结合，时刻要注意自己身体发出的信号，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能更好的去享受工作给你带来的欢乐。

其实每次都有新人会带，他们也都很努力，现在他们中很多人都可以独立做项目了，在工作中我会把我的老师告诉过我行业应该具备的品质和我的一些技术经验向他们倾囊相授，看到他们做出了成绩我也会很开心。

同期录音工作中

技术在发展，人们的意识也在不断的革新，影视声音也必然会顺应观众的需求发展。电影，从它诞生之初就不是以一个纯粹的艺术形态存在的，它一定不能脱离它的商品属性。对于这门特殊的，集艺术、科技、工业、商业相结合的电影行业，一定是向着更加产业化的方向前进，市场化让我们必须把观众的需求放在首位。

同时，作为一名声音工作者，我们也有义务和责任对观众的审美做出引导，让他们能更好地去欣赏一部作品，这就要求我们时刻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创作状态，努力地提升自己各方面的素质。我相信，不管怎么发展，录音，总会有爱着它的人在为之奋斗，为我们的爱去付出，并从中享受它给予我们的快乐。